前两天的更新没有通过审核,让亲们读得没头没脑的,对不起了。
我把华山西峰绝壁上演的这出生死戏揣在了记忆里。
曲终人散。
小猴继续流浪,随风飘。
大熊被他爸领回了家。
我呢,揣着大熊爸给买的车票回了家。
华山·西峰
“旷工4天即可除名”的厂规有点严,再严也向仁慈让位了。
为了挽救失足得莫名其妙的我,我没有被除名。于是我又成了厂里的一枚零件,社会这台有序运转的,越来越精密的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
厂长、书记、同事,他们语重心长,谆谆教诲,为挽救我不遗余力。引导我去适应这台社会机器的运转规则,引导我这枚优质状元零件,去为这台机器奉献自己的才学、青春、热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书记姓王,作为思想工作能手,他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要揪出让状元迷失的小妖。
于是,他没事就向我一支接一支地散烟,眯着眼诱导我讲故事。当我讲到在华山绝壁上,被大熊精神控制,如果他T了的话,我都包不准会不会跟着跳后,王书记叫来了我爸妈,医院做精神鉴定。
鉴定结论是:抑郁症。中度到重度之间。呔!把我玩弄于股掌中的小妖,终于捉到了。
给我开了药,一种红色的小片剂。
“你是我们厂的栋梁之材,沟沟坎坎谁都会遇到,相信科学,按时吃药,很快你就能能量满满,扛起你的责任了。”王书记拍着我的肩膀说。
有一位我要好的大学同学为此给我写过一封信,第一句很有代表性: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
病愈,未来就属于自己了,是这样吗?
病愈的标准,不就是像厂里的每个人一样,像街上的每个行色匆匆的行人一样,安于社会规则下的无脑运转,运转,直到某一天报废,就拆下,扔进时间的尘埃里,无声无息消逝。
那么答案怎么像是:未来属于机器?
螺丝钉的命运让我恐慌,就不再吃那让我口干嗜睡的药片。王书记会踱进我的宿舍,没事一样打开药瓶瞄一眼。我就分批扔药,一瓶药可以吃半个月的样子,半个月一到,我就把药瓶清空,把空瓶子留在那里,欺骗王书记的苦心。
20岁也是恋爱的年龄了吧,也有人对我说,你呀,找个女朋友就更安心了,恋爱和医药双管齐下的意思。
这时候,一个女孩子闯了我那闭锁的心里。
厂里不开夜班,一到晚上,整个厂里就两个人,一个是传达室值班的,另一个是住在传达室隔壁的我。
那晚有人在门口喊:“大神,大神……”
分明是在喊我啊,我成大神啦?有意思。还是一个女孩子的那种肆无忌惮的声音。
“大神,帮个忙呗,钉个钉子。”我开门后,她说。
我跟她去传达室三两下就帮她搞定了,我说:“那么大个人钉个钉子都不会吗?”
她说:“我找个理由不行吗?我是想见见你这尊大神,我这不成功了吗。”
“你谁呀?”
在她不时爆起的朗笑声中,我得知,她是为了想会会我这尊大神,来给她的姑妈,传达室的一位师傅顶班的。她毫不掩饰对我的强势入侵:
“听姑妈说起你了,她像丢了一万块钱那么心痛,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好想跟你去浪哦。”
“你?跟我去浪?”从来都是被教育,被指引,被痛心疾首,被强拉硬扯,现在,居然有人跟我站队?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丽”字,竟然让我联想到了古丽,她眼神里的单纯和进攻性与古丽还真有几分神似。
“我也是大学本科哦。够格吗?”
我笑了,心里轻轻哼了一声。你要去流浪的话,学历与生存能力成反比的,大本相当于幼儿园。
“我还多才多艺呢,琴棋书画都会一点。”
还真推销起自己来了,有病啊。我不是故意要打击她,可还是忍不住摇起了头。见此,她点点头说:“大神,我算是没白来。”
“什么意思?”
“什么大本,什么多才多艺,在你心里一钱不值对吧,就是你那状元头衔,你都想能摘下来,丢进垃圾堆,我说对了是吧,你没让我失望。”
我去,原来是在考我。奇怪的面试,奇怪的答案,奇怪的价值认同。
就这么十来分钟,我那闭关自守了20年的心在沦陷,缴械,我渴望着一场肆虐,最好是能彻底到连零星的抵抗都全部放弃。
我隐隐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恋爱的还算浪漫的开始。
如我所愿,后来神奇的丽丽又来顶过几次班,拉我过去,话题是决不让我绕开的,完全是个偷窥癖,对我的内心世界永不厌倦。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如此好奇,她无比专注的眼神,随着情境变幻的表情,让我越来越英勇无畏地走进了自己。
是的,此前的20年,我一直是害怕自己的内心的。
20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努力执行我那责任性特别强的母亲的教导,对世俗指手划脚言听计从,努力让自己成为最合格的奴隶,我遵守各项纪律,听话,有礼貌,孝敬老人,没事就给奶奶挠痒痒,为她嗯嗯的反馈而得意,为人生中第一次考试不及格而哭泣,而立誓……
我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我的内心可不像我这样听话,我能听见它不时在问:我的小主人啊,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不是这样的吧,可不可以不这样呢……
20年,我一直被世俗和内心的小人儿夹在中间两头拉扯。世俗如此强势,内心的小人儿也是犟脾气。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吧,我倒向了世俗,它更靠谱更安全。难道不是吗?
踏上社会后,学校这顶相对单纯的保护伞没了,世俗愈发强势而猖狂,一个麻雀大的小厂,也有两派争权,我夹在中间无所适从,更要命的是,我意识到了一颗螺丝钉的命运。
我时常听到,内心的小人儿在朝我哼哼冷笑。
考研,是我想到的第一个逃离方式,还像模像样挑灯夜战过一段时间,后来想到,你这就逃出如来佛的掌心了吗?考上了,无非3年,你将再次坠落到世俗纷争中。
达里雅布依,成为我第二种出离,偶然而又必然。
听到这里,丽丽说:“大神,你要找的其实不是达里雅布依。”
“是吗……为什么?”
“达里雅布依难道就没有他们的江湖,他们的世俗了吗?”
对呀,有人就有江湖,有利益纠葛就有世俗。我想到了大熊所说的梦中情人:终南山、香格里拉、喀纳斯湖什么的,那么无非跟我的达里雅布依一样,都是世俗的领地。
终南山·南五台
香格里拉·普达措国家公园
喀纳斯湖秋景
我怏怏道:“这么说,我是无处可逃喽。”
“你可以考虑不逃吗?世俗不好吗?有爱情、家庭、挣钱、地位,天伦之乐、出人头地,多么幸福的围城,还不够安全吗?”丽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她的目光沿着我的眼睛侵入,侵入,感觉我的内心在她眼里已一览无余。
“……对,我还是很难找到安全感。”
“人家能知足,为什么你就不能?”
于是我被她诱入回忆:
“五六岁的时候,看到人家的拖拉机开了,我就爬了上去,司机居然没有发现,当时我心里就在说:不要停,你永远也不要停。读二年级的时候,我妈从她教书的学校借了一本地图册回来,我点着每一个地名,在心里说:我要去,我都要去……”
“哈哈,这么说,我俩都被基因控制了,就叫流浪基因吧。”
“你?你也是?”
“不然我为什么对你入迷呢?你再想想,只有基因在作怪吗?”
“我脾胃不好,从小吐酸水,便秘,抑郁质,抗压能力不行……这些算不算?”
“脾胃不好啊,难怪你看上去气血不足,食物、水、空气是生命三要素,那脾胃和肺一样就是生命之本,营养之源啊,脾胃不好,你这台生命机器就性能不佳,拼不过人家,拼不过就想逃……”
“拼不过人家吗?我好歹15岁就上了大学的哦。”
“你觉得你的底气就够了吗?面对世俗的时候。”
我无言以对。“我怎么感觉在你眼里成了透明人?你这人有点恐怖,你为什么啥都懂?”
“我学的是心理学啊。”
“怪不得。那你这是把我当小白鼠来了吗?好吧,你继续,我的心理学家。”
“你很贪,贪得谁也比不过你,你想占有很多,你想占有你能够想象的全部。”
“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我的理解能力有点问题,你说的全部,都有些什么?”
丽丽哈哈大笑起来,“你呀,你恨不得占有宇宙万物,心里才踏实。”
“可是,我们连这个地球都走不出去,还谈什么宇宙。”
“那你的目标可以调整呀,调整为占有这个地球。”
“地球也很大啊,我们连个马里亚纳海沟都到不了底,更别说什么地幔地核。”
“有什么办法呢,那就占有地表喽。地表上的山啊水啊,人啊,鸟啊,蚂蚁啊,花花草草啊,也够你忙乎的啦。”
“哈哈,你好像说得越来越靠谱喽。”
“走走看看,拍拍照,那叫旅游,你会满足吗?不会的。你实在太贪,身体和灵*,你都想在路上,你想跟万物谈无数场多情的,轰轰烈烈的恋爱,谁都不想放过。”
说到这里,丽丽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怪异,她说:“我有一种预感,逃出幸福围城,去流浪,可能就是你的命了。要是某一天你又出走了,我会默默祝福你的,有可能,这是你的流浪所能收到的唯一一份祝福。那么,我会得意的。”
“你,你这是在怂恿我去流浪吗?”
“怂恿你?不如说怂恿我自己吧,没准我也会在某个时候也去流浪呢。不过现在,我快要结婚了。”
“这么说,如果不结婚,你那晚说的跟我一起去流浪,不完全是玩笑吗?”
丽丽深思了一会儿,说:“流浪吗,最好还是不要搭伙吧,不然我们会彼此侵犯彼此占有,互为负担,不就掉入世俗的俗套了吗?”
“如果去流浪,我会内疚,对爸妈啦领导同事啦,这是个心结。”
“其实不用的,真正该自责的是该死的世俗,是它是各种名义,爱啦,道德啦,价值观啦,责任啦,无数的规则啦,剥夺了我们最基本的权利,自己的命运自己作主的权利,与万物相亲相爱的权利。”
我永远不会记忆这个神奇的夜晚。杭州夜火阑珊,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我们的厂区黑咕咙咚的像个被繁华掩埋的墓穴。在这里,丽丽安静地完成了对我的解剖,诊疗,她开的方子是让我去流浪。
她疯了吗?你们怎么看是你们的事,我觉得没有啊,她是位高明的,良心的医生。
交班时,丽丽走到厂门口,回头对我说:“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来顶班了哦。”
我跟了出去。我和她在阴暗处拥抱在了一起。没有激动,只有宁静,一切都很自然。
我们拥有过如此宁静的,与占有无关的相爱,这份美丽便在我的生命里常开不败。
她最后说:“你要去流浪的话,把我的心捎上喽。”
欲知后事,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