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八九年,我从农村宁县平子镇仙灵村转学到城里西峰市西街小学。那年我11岁,上五年级。
爸爸在西峰工作,是庆阳建筑公司的机械维修工人,妈妈在农村,是个农民,我家半工半农。从西峰到平子镇有九十多公里路。爸爸长年奔波在两地,哪头忙往哪头跑,很辛苦!
那年转到西峰后,我也加入到了两地奔波的行列中。因为特别想念妈妈,一有节假日就往宁县跑。
我家经济拮据,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恰好爸爸在运输公司有个相熟的司机张叔。于是,就常把我托给张叔捎回去,这能省好几块钱。
那时候的路真不好走啊!
早上七点在西峰西站搭上车,下午四五点能到就算好的了。九十几公里的路上,随时随地,有人招手就会停车。当地人识字不多,停车后第一件是问:哪哪去不去?要去再问价,然后是讨价还价。有时候价谈不拢,车接着走。如果谈拢了,先上行李,再上人。有农具,有粮食,有铺盖卷,也有活的鸡鸭等等,要往车顶上装,司乘人员下去装,又开始讨价还价:这么多东西,得起票!搭车的人不悦了:谁出门没个行李啊!司乘回话:你看油价长成啥了!过路费一分都不敢少……如此争争辩辩几番回合,搭车人提出终极一问:你看能拉就拉,不能拉我等下一趟。司乘一对视,说道:那你等着去。车这才能接着走。
也有沿途不断下车的人,随时会从满挤的人缝中冒出一嗓子:“师傅,到了。”车马上贴路边停下,先下人,再下行李。司乘一人上车顶去拿,一人在梯子上等。下车人年岁大,不敢上去,在车旁指挥。其他心细的乘客也下来看,以免自己的东西被错拿。
好不容易到宁县县城,离平子镇就剩下三十几公里了。车先进站,县城的乘客下车,司乘二人去喝水吃饭上厕所。车上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人们拿出包里的馍,边吃边等。半个小时后,司乘回来了,一看人太少,就逐一问大家要在哪儿下,然后盘算总共多少钱,盘算车是否划得来继续走。如果划不来走,就去找其它车拼凑,然后把我们这些人卖过去。
那个要找的车并不是恰好在车站,可能得一个小时后才能到县城,也可能是刚刚出站,正在沿街转悠拉人呢。这辆车的司乘找到那辆车的司乘,展开一番谈判。谈成了最好,把我们拉去卖给他,就能走;谈不成最麻烦,就得等另一个合适的车。等也不是干等,而是先开出去,在街上转悠拉人,拉得好了没准又改变主意,继续走;拉得不好了,就又开回车站,接着等。
我们被转卖到新车后,继续沿途不断拉人拉货、卸人卸货。在这过程中,乘客要有极强的耐心,司乘要有极强的抗辱骂能力。
再说回我自己,因为是“熟人”,又只是个孩子,张叔就说不让买票了,享受免费乘车。然而这个免费代价很大。
首先,车是司机和乘务员联手承包的,司机让免费,乘务员并不高兴。开始人少的时候我可以找个位子坐下。后来人越上越多,乘务员扯着嗓子喊:那个没买票的娃娃,你起来,过来坐在机器盖子上来。我像做错了事一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车后挤到车前,在机器盖子上坐下。车接着走,人接着上,等所有位子,包括机器盖子上都坐满人之后,若再有人招手搭车,乘务员又要叫我:这个娃,你起来,让位子上的你叔先抱你一下。其时,我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子了。等我挤到那个陌生人的两腿间之后,车刚好停下,乘务员下车揽客说,你看,机器盖子上还有一个位子呢,那人就上来了。车继续走,我被那个并不认识的叔嫌弃地推出腿间,成了全车唯一没有位子的人。我怯怯地站在那里,看到乘务员鄙夷的眼神,特别无所适从。
卖到另外车上之后就更加难过了。我知道自己是没掏钱硬塞过来的,我唯一的依靠,张叔又不在,没有人长势,心里就更加怯懦了。我始终不敢抬头,感觉人家都在看我,感觉自己很多余。等勉强熬到平子镇,远远看到在街口等候接我的妈妈后,速速逃离这个炼狱般的车厢,人才敢真正抬起头。
今天是庆阳高铁开通的日子,西峰到宁县的车程缩短到了15分钟。我身在北京,无法亲历那个激动人心的场面,感慨万千。于是,就在网上买了一张西峰到宁县的高铁票。
我的身体在北京无法亲自乘坐,就把那个位子留给我的心吧!
作者简介:
刘彦国甘肃庆阳籍,北京大学副教授,医院胸外科主任医师。擅长肺癌、手汗症、胸腺瘤、肺大泡及家族性气胸的手术治疗和研究,胸腔镜微创手术;喜好医学教育、医学人文、医学哲学、医学文学等方面的研究和创作。
年毕业于甘肃庆阳一中,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部。年获北京大学外科学(胸心外科)博士学位。研究生期间师从于我国著名胸外科学家、医学教育家、中国工程院院士王俊教授。年晋升主任医师、副教授。
社会兼职:中国医师协会胸外科分会手汗症专家组副主任委员、中国医师协会住院医规培胸心外科专委会委员兼总干事、中国医药教育协会专家委员会委员、国家医学考试中心命审题专家委员会委员、《医学与哲学》杂志编委等。
海外交流:先医院、医院、美国梅奥医学中心、美国阿拉巴医院等访问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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