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李浈(左二)与阮仪三(中)在乌镇考察
李浈,这个当年从偏关老营堡出来的穷孩子,从硕士、博士到博士后出站,大学毕业后继续求学的路就走了7年。眼前的李浈教授,衣着朴素,洵洵儒雅,记忆力惊人。几十年前的往事不假思索,侃侃而谈、娓娓道来……老营“小神童”
年,李浈出生在偏关县老营镇一个有6个孩子的大家庭。他的父亲曾在五寨师范读过书,因为子女多、拖累大,不得不回村务农。当时生产队凭“工分”分口粮,李家劳力少、孩子多,粮食就经常接续不上。不过,李浈是家中最小的,记忆中好像也没怎么挨饿。穷归穷,李浈的童年倒也无忧无虑。在老营堡内“捉迷藏”、下关河“打水战”,放学后拔猪草、放牛羊……李浈7岁时在老营上小学。当时老营镇完小、初中、高中齐备,不少教师还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刚恢复高考的时候,偏关中学的学生有不会解的难题,还专门跑到老营中学请教。小学5年,李浈一直是班里第一名,语文、算术几乎回回都是分。偶有一次数学考了,语文考了99。卷子拿回家给大哥看,大哥说语文老师判错了。李浈拿卷子找老师,老师仔细看了后说:“是的,确实搞错了。”年,他升到老营初中后,课堂上的东西就渐感“吃不饱了”。李浈的姨姨从无锡给他哥哥们买回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这套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年出版、年再版的丛书,成为当时有志青年的“圣经”——无数年轻人正是在这套丛书的引领下走进科学的殿堂。李浈从初一下半学期开始演练丛书上的习题,初三毕业的时候,数学已经自学到了微积分。快毕业的时候,偏关组织了一次全县“数、理、化、英”四科竞赛,老营初中选拔李浈和一名女生参赛。老营离偏关城80里,他俩赛前一天搭一辆去偏关的拖拉机,一路上蜷在后斗子里避风。这次竞赛,老营中学和李浈“一战成名”——老营中学获团体第一,李浈个人夺得全县第一,偏关县广播站还一连几天播报这则新闻。年参加中考,数学满分、物理99、化学98.5,李浈以6科平均90分、偏关第一名的成绩考到忻州一中。现在看来,李浈当年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听话懂事学习好,学啥会啥。初中时学下象棋,放了学经常跟老营“第一高手”、一个叫李二存良的70多岁的老人下棋。李浈辈分高,这老人还得管他叫“叔叔”。刚开始,“侄子”让他“半扇”李浈也赢不了,不久就只能让一个“车”,再不久就是“分先”。李浈离开老营到忻州念书的时候,老人已不是他的对手——人家智商高,你到哪里说理去?当时让不让他到忻州一中念书,李浈的父亲其实有点犹豫。其时李浈的二哥正上大学,一下供两个,家里很吃力。这时李浈的大哥挺身而出,对父亲说:“上学的钱你别管了,老三(李浈在兄弟中行三)上学由我来供。”就这样,从李浈年上高中开始,大哥就一直供他上学,一直持续到年李浈到西安读研究生的第一年。李浈大哥初中毕业时尚在“文革”期间,只能回村劳动,后来参*考上*校,其时已是*官——大哥觉得,他当年没机会到忻州读高中、考大学,这个遗憾绝不能在三弟身上重演。不仅如此,其他哥哥姐姐也都不同程度地补贴他,帮他撑过了最困难的日子。在家中,他确实是最幸福、最幸运的那一个。在李浈看来,哥哥姐姐们的帮助,特别是大哥的鼎力相助,是他“人生轨迹的分水岭”,他一直念念不忘这份恩情、亲情……一中的故事
采访李浈时才知道,原来他跟记者在“走出故乡的忻州人”这个专题中采访报道过的上市企业、南京诚迈科技董事长王继平居然是同班、同桌同学。在感叹“世界太小了”的同时,对忻州一中67班如此之高的“成才率”无比神往。李浈(后排左)、王继平(后排右)代表高中同学探望当年一中的教师
年,忻州一中成立了两个重点班,所招者皆为各县中考前几名的学生,师资当然也是学校的一时之选。提起一中教过他的老师,李浈30多年后依然如数家珍,对英语老师弋平印象最深。李浈说:“弋平老师总是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样子。他给同学们讲他上大学时如何抓紧时间学习——‘吃两个馒头顶多五分钟!’当时听了非常励志。”高中同学最难忘。李浈说,同学们大多是从各县来的,未来的前途未卜,多数人内心深处其实都有一种无助感。正因为如此,此时结成的友谊最单纯,也最珍贵。他说,高中同学互相之间如同“镜子”,能照出彼此的长处和不足。同学们当时的种种“轶事”,李浈几十年后依然津津乐道——同桌王继平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令他自愧弗如。有个星期天他和王继平骑车逛忻州老城,当时那些老巷子和一些单位、字号还在。回校后李浈无意中问王继平:今天路过的那些店铺和单位,你还能记起名字吗?王继平张口就来,一个不落。高中时期正长个子,老是觉得吃不饱。星期天最难熬,因为灶上只供两顿饭。第二顿下午两、三点就吃了,晚上饿得烧心火燎。当时一中门口有个老太太开一间小面店,李浈和同学们偶尔去吃2角钱一碗的揪面片。他们高中毕业30周年回忻州聚会,当年的小店已难寻觅,同学们只好“指导”附近一个小店的老板给每人做了一碗揪面片,一起“忆苦思甜”,一个个吃得有滋有味。当时家里条件好的同学还能泡方便面吃。在高低床之间的桌子上泡面,从碗里飘来的香味令“睡在上铺的兄弟”口水直流。每逢这时,泡面的同学会招呼一声:“你来尝一口。”“尝”的次数多了不好意思,上铺的同学就说:“你吃完了,把汤给伙计留一点儿……”年参加高考。因为3年前是以全县第一考进一中的,这就令李浈莫名其妙地感到压力重重。考前一天,整夜无眠,失去平常心的李浈高考大失水准。高考成绩尽管在班里仍排在前10名,分数也高出一本线65分,但这个成绩跟平时比还是相差甚远。最后委委屈屈地上了沈阳建筑工程学院,不过专业在当时挺时髦——建筑学。漫漫求学路
沈阳建筑工程学院名列建筑类“老八校”之列,师资、办学水平还是很强的。可李浈对这所学校根本不了解,开始时对所学专业“建筑学”也谈不上有什么兴趣。他的强项和爱好是数学,讲究逻辑和数理思维,而学建筑注重形态和空间思维。因此,上大学后在专业方面很是别扭了一阵子。李浈的书法有“童子功”——小时候经常在自家院子磨光的老青石板上用毛笔蘸水写大字。书画同源,他对绘画也很喜欢并有一定的基础。凭书画特长,李浈很快成为校学生会宣传部一员,经常设计、制作板报什么的。在这个过程中,他“慢慢学会了一些人情礼法”,人也活泛了许多。建筑学固有的属性要求学建筑的须有一定文艺素养,他有美术专长再学建筑学这个专业,先天就有一定优势。到大三的时候,他热爱上了“建筑学”这个专业,并已全身心地投入。大学毕业前的年底,李浈决定继续深造,报考了“西冶”——西安冶金建筑学院(现名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当时“西冶”名声在外,好几届建筑学学生获得了国际上的设计大奖。报名后,“悬梁刺股”40多天,每天拎一个暖壶,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他考研的总分是分,而“西冶”那年的录取线还不到分。这样,他便从东北重镇沈阳,来到西北文化、*治、经济中心西安。在“西冶”,李浈幸运地遇见第一个学术导师侯继尧教授,他带领李浈走进了传统民居研究的领域。李浈的硕士毕业论文也是这个方向——《中国传统窑居环境的改进与发展》。侯教授年轻时是陕西省美协会员,还和几个老师一起办过水彩画社。李浈和几个师兄弟就撺掇他开了一门课叫“城市建筑风景画技法”。侯教授经常带他们去郊外写生,侯老师一边画一边示范,同学们回来后再把侯老师的画借来临摹。这个时期,是李浈在美术技巧方面收获最多、成长最快的阶段。其时,建筑设计效果图还完全是手绘。李浈画得好,就有设计院或一些个人找他画一些建筑设计效果图。那时画一张,大致能有元的报酬,而当时教授一个月的工资也就这么多。从此,李浈求学就逐渐不需要家里人特别是大哥的资助了。读研期间,李浈协助侯教授做了几个设计实践项目。在做华山西峰莲花坪山庄设计时,为了保留7株古松,李浈大雪天徒步上山勘察。风刮如刀,积雪没膝,下山后真有些后怕。在这个项目中,李浈负责平面布置和立面雏形。项目完成后,李浈主笔和侯老师合作写了一篇论文《一方风土、一方建筑——莲花坪山庄设计随想》。年研究生毕业。此时的李浈,对本专业研究的深度和广度已经到了一定的水平。但所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他决心在学术研究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于是申请免试读博并顺利通过,加入“东南大学建筑研究所”,从古城西安来到“六朝古都”南京。到东南大学,他慕名投在郭湖生教授门下。郭先生是有“北梁南刘”之称的刘敦桢先生的亲炙弟子,而“北梁南刘”——梁思成、刘敦桢,又是朱启钤在民国时期创办的“中国营造学社”的中坚。从这个学术脉络上说,李浈是刘敦桢先生的第三代传人。在郭教授门下,李浈的学术水平得以大幅度提升。东南大学是国内研究“中国建筑史”最强的院校,学术传统非常深厚。李浈说,郭教授首先教会了他“做学术的一些基本方法和理论,以及一个学者的情操”。郭教授强调“论从史出”,要求学生“文章不写半句空”。其次,是对他科研毅力的培养。李浈硕士阶段研究的是“建筑设计及理论”,到了博士阶段变成“建筑历史与理论”方向。研究的方式、方法有很大区别。郭老师向李浈推荐两个研究题目,一个是“宋元南方建筑大木技术研究”,另一个是“中国传统建筑营造工具”。“传统建筑木作工具”以往没有人系统做过研究,而“宋元南方大木建筑的研究”,因为宋元南方遗留的大木建筑数量非常有限,而且分布在不同省份,以当时的交通条件、信息传播途径,很多直接资料无法得到,李浈面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李浈用一年半时间,“恶补”建筑历史方向硕士阶段的课程,列出必读书单,一本本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精读一遍,因此而夯实了他建筑史学的功底。年5月份博士论文答辩后,很快得到同济大学建筑与城规学院建筑学博士后流动站的工作批准。到上海以后就再没有离开,年正式任教,年晋升为副教授。年他38岁时又晋升为教授,成为当时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最年轻的正教授。穿越时空正解营造
博士后出站后,国内一些名校纷纷向李浈发出邀请,有些待遇十分优厚。李浈最终选择同济大学,是同济的学术氛围吸引了他——学术自由度比较高,“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方向,顺着自己的方向找自己的高度”。博士后的“合作导师”路秉杰,是著名学者、“中国古典园林之父”陈从周先生的大弟子,研究中国古建筑、古园林建树非凡。而且路先生为人宽厚、豁达,有一种海纳百川的气度。李浈说,对他后来从教最有影响的当数路先生,路先生是他一生的“贵人”。浙江乌镇关帝庙文昌阁
在同济大学,李浈的工作由三部分组成:一是教学,包括本科生、硕、博研究生的各种课程。如给本科、研究生上“中国营造法”“中国建筑史”“历史建筑的形制和工艺”课程。此外,他还负责“历史环境实录”和“保护现场实习”两门课程——每年选择一个地方,带学生把传统建筑的尺寸、大小、花式全部描绘下来,绘制成工程图纸;带学生去遗产地,体会管理、保护技术以及在保护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及解决办法。二是科研,即在自己的学术领域耕耘、深潜,并撰写学术论文、出版专著、主持科研项目如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等。一般来说,研究性的专著出版后销量很小,但李浈的几部专著居然一印再印。《中国传统建筑木作工具》获同济大学学术专著一等奖、华东地区大学科研专著一等奖,业已二版。《中国传统建筑形制与工艺》获上海市图书二等奖,已连续印三版。《中国传统建筑木作工具》对中国古代木作工具中一些革命性的工具进行了详细考证,解决了几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比如“框架锯”的发明时间、把“平推刨的发明”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大大推进了一步。这几年,李浈还主持编制过3本中国传统民居建筑的图册,这3本“国标设计”图集,指导设计师用传统营造的思维和逻辑设计。三是社会服务,他创办“古元建筑”工作室,带领团队从事遗产保护及古建设计等。同济大学的阮仪三教授,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努力促成平遥、周庄、丽江等众多古城古镇的保护,被誉为“古城卫士”、“古城保护神”。阮教授经常接到一些保护性的规划项目,而保护规划以后的深化设计需要精通古建筑的人。在同济,除了路先生这老一辈外,像李浈这个年龄的能够从事古建筑的人才几乎是空白。涉及到古建筑时,阮教授总是说:“找李浈!”李浈说,阮仪三是他在同济遇到的另一个“贵人”。李浈最早协助阮教授编制《国家历史文化名镇浙江西塘古镇的保护规划》,后来帮着做浙江乌镇古镇的保护工程设计,包括一期和二期。在这些项目的实践中,李浈积累了大量古建筑的设计和施工的实践经验。浙江西塘东入口
浙江西塘西园
年,李浈以个人工作室的名义,创办了集科学研究、规划建筑设计、项目组织策划及后期服务为一体的“古元建筑”。到年,“古元建筑”累计完成了多个项目实践,大体分三个类型:第一种是规划类。如年完成的《北京密云县古北水镇的总体规划》,年完成的《常州道风街概念性规划》,还有《国家历史文化名镇——福建和平保护规划》《嘉兴月河历史街区保护整治规划》《国家历史名村——福建廉村保护规划》《国家历史文化名镇——广东赤坎古镇保护规划》等。这些项目都已实施并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第二种是建筑工程设计类,这也是工作室项目的主体。“古元建筑”参加了乌镇大多数景点的工程设计,比如东栅的“修真观复建工程”“翰林第修复工程”,西栅的“乌将*庙修复工程”“白莲塔重建工程”“关帝庙及文昌阁修复工程”。还有浙江西塘西街修复工程、西园修复工程;泉州西街保护整治工程;上海朱家角圆津禅院修复工程;嘉兴梅湾(南门片)保护整治工程;浙江绍兴书圣故里历史街区一、二期保护整治工程;无锡市荣巷历史街区保护整治及荣毅仁生平事迹陈列馆;南京高淳武庙修复工程;黑龙江漠河观音山北灵寺重建工程;安徽池州府儒学修复工程;宁波慈溪鸣鹤古镇历史建筑群修复工程;安徽滁州醉翁亭及琅琊墨苑文物保护修复工程;云南马龙县景观塔修建工程……这些已实施的遗产保护或重建项目,作为当地的历史文化地标,已经深深融入到乡土文化之中。第三类主要是近几年完成的“策划和概念规划”,比如前几年完成的“乔家大院景区项目策划及概念规划”“东北吉林市小白山项目的策划和概念规划”“广东河源春沐源岭南文化小镇策划及概念规划”“陕西潼关古城策划及概念规划”等等。安徽九华山拜金台观音阁
安徽池州府儒学文昌阁
“古元建筑”这个“有理想、有学术、有情义、有情怀、有包容、有勉励、有梯队、有传承、有计划、有始终”的团队,十几年来实施的遗产保护的规划、工程设计等,项目遍布上海、浙江、江苏、安徽、广东、福建、江西、四川、北京等全国各地。团队穿越时空,探索历史和遗产的本真;正解营造,寻求保护与发展契合的创意设计。从一石一瓦的叠山与理水,到一亭一榭的织景与再造,遵循旧制,又有创新。正如阮仪三教授在其所著《江南古典私家园林》一书中对李浈团队修复浙江嘉善县西塘古镇“西园”的评价——“这次西园的重修确实不负众望,做得比较认真。整个西园工程的修复和新建费时半年余,为西塘古镇增添了一笔亮色。这是主事者、设计者和施工者三方配合默契的成功之作。”年7月,李浈带领同济大学三年级学生在福建邵武实习——测绘古建筑
35年前,少年李浈从老营堡走出来,一刻也没有停止求学、深造、钻研的脚步。在他所从事的领域,达到了国内最领先的水准。文化遗产包括古建筑等是一个国家文明的物证,李浈一方面为国家和社会培养文化遗产保护方面的人才;另一方面身体力行,把教学、科研成果应用到具体的遗产保护设计和修复技术研究上,为今人、后人留下了数以百计的传承中华文明的经典建筑。细雨蒙蒙中记者辞别李浈,忽然心生感慨——在人才济济、藏龙卧虎的大上海,我们忻州人照样可以傲视同侪、独步全国!本期编辑:赵菁
忻州日报新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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