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教育系念书那会儿
左廷伟在《围城》里,钱钟书先生写道:“大学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我们的社会确是万象更新,惟这一点变化不大。”我本科念的是教育专业。教育系在当时是全学院人数最少的系。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是高考不考教育,中小学不开设教育课,教育系毕业生没人想要。当时流行的话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后来有了英语,这些专业老师都成了香饽饽。学教育的人愈加自惭形秽,黯然无光。掐指算来,我患“自卑症”已整整30年了。可我却从来没想过“瞧不起本系的先生”。教育系开设的课程很多,总共大概有四十多门。老师也很多,老中青三结合。康尔珪是刚退休的学院院长(当时还没有二级学院),高干。他是全国有名气的教育管理学专家,被返聘回来给我们教《管理学基础》,教材是他自己的著作。我的印象中老先生常穿着当时很少见的棕色皮夹克,棕色皮鞋,干净而又精神。系上所有老师见他时都毕恭毕敬。他总是坐着讲课,粉笔字写得很流畅,说话声音和缓,偶然夹杂些武山方言。每次考试前,他都把学过的所有知识编成道复习题,将题抄在黑板上,而且明确表示,考试题就在其中。我们既高兴又忧伤,高兴的是这等于把考试题给你说了,忧伤的是茫茫题海,复习谁呢?好在当时二十出头,记性真好,全背下来,回回都能考个九十几分。老先生说,“这就对了,考试不是为了刁难谁,就是督促你们把所学的都能记下。”时隔几十年,管理学上的一些基本原理,我仍然烂熟于心,这都得益于先生的教法和考法。教《*治经济学》的是兰州大学经济系毕业的高材生,二十出头,一个很纯朴的女生,矮个儿,很胖。她的形象并不出众,但课堂所见,则知识渊博,旁征博引,逻辑严密,让我们为之叹服。她一直绷着脸,一学期下来好像没见她笑过。一些多事的同学私下打听说这女老师来自定西山区农家,出身贫穷。她很敬业,可敬业也曾给她惹来了一次大麻烦。一年级期末考试,我们全班均按她出的复习提纲去背书,人人心里都乐滋滋的:还是年轻人好,不像那康老头老顽固,让人大海捞针!全学期一本书她只出了20道复习题,考一半也不过是10个题。等试卷到手,我的妈呀!大家都傻眼了,一个都没见过。仔细看题,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个渠渠道道来。于是试后全班起义,告到系主任处,说明原委,主任找她谈了话,指责她误导了学生。原话好像是“你不要出复习题都比这好,至少不会出现全班不及格”。年轻的女老师委屈的哭肿了双眼,在全班面前道了歉。她说她本无什么恶意,为了避免同学们押题猜题,她随便给了几个提纲,主要是想让大家把书本系统的复习几遍,她并没说考试就不考提纲之外的。现在想来老师说的很在理,可当时我们就理解不了。“明明打的左转向灯,你却突然右转,肇事了,不怪你怪谁?”这老师名叫安春玲,有几个捣蛋*男生这次考试失败后,背地里叽叽咕咕了一阵,便开始将其名改称为"鹌鹑蛋”了。诸东涛老师是系上的副主任,教《教学论》。他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白净的脸。字写得潇洒,讲课滔滔不绝,左右逢源,双手还不停地比划。他的课既有理论高度,又有实践佐证,而且热心指导学生学习。我写了一篇《论中国传统教育思想》的论文,共五千多字,请他指点,他看后在全班面前夸奖了我,并推荐我代表学院参加了年7月在江西庐山举行的“中国传统教育思想研讨会”,该论文获了一等奖。从兰州出发前我对他说,我从来没出过远门,这次孤身一人,还有点不踏实。诸老师说:“现在这社会,只要你识字,去哪里都丢不了。但要记住两点,一不贪占便宜,二要少管闲事。”诸老师说话总能抓住要害。那个年头,他还是校园足球场上最活跃的人。一门《学习心理学》让唐风林老师教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上课拿着讲义,却从来不看讲义。枯燥生涩的《心理学》,一经他的讲述,便趣味盎然了。他认为有些概念、信息是人大脑与生俱来的,只是遇到外界相应的实物后瞬间可以被激活。他举例印证自己的观点:自己曾领着不到两岁的侄子在老家门口玩,这时从空中落下一群鸽子,刚学着说话的侄子突然大喊一声“鸽子”!这之前,从来无人给他教过关于鸽子的概念,他怎么会有如此举动呢?当时我们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班主任云聪,教《教育统计学》,他见人总是微笑着,班上的大小事他都和我们商量,同学中的几个“老油条”都称呼他“云老板”,他似乎并不在意。李晖、应湘两位女老师,当时也都三十几岁,一个教《教育学》,一个教《社会心理学》,她们的学识令我崇拜,她们的敬业精神让我敬仰。李晖老师身材细挑,大花眼睛,穿着时尚得体,是全学院的女神。我们的毕业典礼上,她一曲《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只教全场欢声雷动,鼓掌鼓到手指发疼。后来听说她离了婚并去了南方某大学任教。这之前,有一个中文系的庆阳环县男老乡曾用下巴指着从面前经过的李老师悄悄对我说:“我要是年长十岁,一定做个第三者,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她追求到手。”我当时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笑着回敬了一长串:“色胆包天,不自量力,恬不知耻……”系上的副书记马国俊先生,现在已是有名的书法家。记得当年,每到周末我在教室里看书写文章的时候,练完字的他就从隔壁的教研室出来,走进教室来到我的桌前。我忙站起身来,他伸出圆滚滚的手,按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笑眯眯地对我说:“小左,又写文章了?”我至今忘不了他那人到中年,却憨态可掬的样子。在教育系念书的日子,苦并快乐着。每周上六天课,每天晚自习都要去学校阅览室查资料、做笔记,为写论文积累素材。夜深人静,灯火阑珊,窗外*河汹涌的波涛发出的吼声格外清晰。日复一日,两年间大小论文写了一百多篇。毕业前夕,学院人事处负责人找我谈话,说领导有让我留校的意向,去处有二:一是*委宣传部,一是院报编辑部,看我本人有无此打算。我考虑了几天,又写信征求了几个直系亲属的意见。他们都不赞成,我也觉得不现实。别的不说,当时兰州一套房子近4万元,我们全家连块钱都拿不出来,怎么生活?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后来学院在第二年留下了比我低一级本系的一个姓郑的宁县老乡。在中小学,我没有机会教过一节《教育学》和《心理学》。如今教育改革,尤其是课堂教学改革如火如荼,身边的教育家型教师层出不穷。我似乎又觉得所学的教育专业,并非除了用以自卑就一无是处了。多年的教育教学及管理实践证明,在教育系那几年的辛苦努力,都没有白费。选学教育专业没有错,只是教育理论博大精深,岂是短短两年就能融会精通的!蠡之测海,绠短汲深。而我一如往昔,很是崇敬教育系的先生们。作者简介:左廷伟,男,汉族,年12月出生。中共*员,大学文化程度,正高级教师。庆阳市优秀校长,教学名师。甘肃省职业教育先进工作者,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甘肃教育》、《西北职教》、《职业技术教育》、《中学语文》、《语文教学与研究》等省级及国家核心期刊发表论文十多篇,出版专业著作及诗集散文集3部。现任庆阳市西峰区北街实验学校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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